R.H.Waiting

 

他有时忍不住想，世上几乎每一个人，都会认为这是天大的幸运，只有他自己才真正明白，这其实是一种诅咒，从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，都需要字斟句酌，小心谨慎，不然，就会造成十分可怕的后果，不过，正因为这样，他才成为了组织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头号杀手，代号Gin。

 

甚至连隐藏在幕后的那位先生都不敢亲自见他或直接跟他通话，所有任务都是通过简讯传达的，其中，大多是解决叛徒或暗杀的行动，要做的，只是接近目标，告诉其等他离开后自我了断，就能轻松搞定，而这全拜他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所赐，无论他开口说什么，听到的人都会一一照做，哪怕要越过内心最深处的恐惧，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。

 

如果说有何不完美之处，就是对方受控制的只有行为而非情感，他实在讨厌看见那一双双眼睛里所流露出来的惊恐之色，哪怕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如此，毕竟，自我意志被剥夺的感觉，谁都唯恐避之不及。

 

Gin早就习惯了去哪儿都孤身一人的日子，如今自助服务的流行，更是给他提供了不少便利，点餐取餐，加油洗车，全程都用不着说话，但他偶尔也会没来由地感到寂寞，若能有个关心他、爱他的人该多好，可这不过是他心底里无谓的奢望，他明知自己早已迷失在了黑夜里。

 

然而，这天他在街上遇到个有趣的家伙，主动上前找自己搭话，原来是个变街头魔术的，虽然，其摆弄扑克牌的手法略显生疏拙劣，但他还是饶有兴致地看了一小会儿，最后，递上一张大额纸钞，照例没说一句话就要转身离开，却被对方一把拉住，说是想请他喝一杯酒。

 

他皱起了眉头，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样有着墨绿色眼睛，戴着一顶针织帽的男人，在心中暗暗计算，对方是当局的特工，还是组织的敌人，哪个可能性更大一些，不过，采取的应对方案倒都一样。

 

“抱歉，变魔术只是个幌子，其实，我有种能力，会看见触碰到的人在死亡时的一瞬间，很遗憾，你被杀时的年龄看上去并没有增长，请你一定要相信我，至少给我次尝试的机会，帮你逃过死神的召唤。”

 

面对这番出乎意料的言论，Gin还是微微怔了一秒，随即嘴角又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，心想哪有那么巧的事，两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，就这么在大街上意外撞见，八成只是个江湖骗子，随便打发走算了。

 

“你会忘记见过我，笔直朝前走，直到前面无路可走时才停下。”

 

如同之前被他用过这招的所有人一样，男人的眼神立马变得空洞起来，仿佛失了魂一般径直向前走去，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影响力能持续多久，小时候最初只有一、两分钟，短的刚够让父母给他多买个冰激凌，但随着年龄渐长，他的能力也在增强，不知那家伙运气如何，希望还不至于糟糕到要走个一天一夜才停下的地步，于是，一丝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，不知为何，他非但不讨厌那个给自己带来噩耗的人，反而还对其有那么一点莫名的好感，兴许是他太过孤单产生的错觉。

 

但是，他还是忍不住回想那个男人说过的话，自己如果被人杀死，会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呢？嗯，还是被远距离狙击的可能性最高，毕竟，能够听见他说话声音的范围内，就不存在威胁，即使杀手戴上了耳塞，附近的人群依然可以当肉盾或武器，绝对的视死如归，只是不到万一，他可不想闹得那么高调，因为事后要恢复平静生活隐匿起来累得很。

 

Gin怎么也没料到，三天后，在他最爱自己一个人待着的公园里，竟然又遇上了那个戴针织帽的男人，这回，他可不相信是命运的安排，于是，握紧了衣兜里的爱枪，而对方则赶紧举起双手表示其没有恶意。

 

他挑了挑眉，还是选择给眼前笑容和善的家伙一个解释的机会。

 

“告诉我，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？”

 

“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？”只听男人机械地重复道，面露诧异。

 

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，提醒自己别用命令式的句子结构说话，不然，就会发生这种尴尬的状况，他并没有逼人说出事实真相的能力。

 

“我没让你重复我的话，快回答我的问题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？”他只能一脸不耐烦地又详细叙述了一遍。

 

“因为我之前看见了你死在这里的景象，所以才在这张湖边长椅附近蹲守，等着你来，”对方似乎十分高兴终于说出了心里想说的话，“刚刚是你的特殊能力再一次控制了我，对吗？真是太不可思议了，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跟我一样与众不同的人，你也是生来如此的吗？”

 

他用审视的目光仔细研究起男人脸上的表情，实在有点难以忽视其墨绿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的真诚，直觉告诉自己，对方不像是在撒谎。

 

“哦？那你就不怕被我操控吗？居然还敢跑来找我？”

 

只见男人微笑着耸了耸肩，一脸坦然地答道：“相比之下，还是看到人们死亡时的场景更加吓人，不过，好在我也已经早就习惯了。”

 

“哼，那就马上证明给我看，你口口声声自称拥有的特殊能力。”

 

“我很乐意证明，问题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人，可不那么好找啊。”对方的理由虽然非常充分，却一点儿都难不倒他，他随时能制造死亡。

 

“听好了，你在这儿等五分钟后，去找后面广场上卖气球的小贩，在触碰他以后，回到这里，告诉我他会怎么死，说对了我就相信你。”

 

Gin给出了明确的指示，便转身离开，一路上又认真回想了一遍，最近几天的确没有自己被跟踪或监视的迹象，那个戴针织帽的家伙，绝不是通过这种普通手段找上他的，心里头忽然就萌生了一丝希冀，真有一个跟自己一样另类的人存在于这个世上，似乎也挺不错的嘛。

 

他同小贩交代完特定的死法后，便又回到了自己的长椅专座上，等了没多久，那个男人就回来了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，开口说道：“我看见他平静地仰躺在浴缸里，整张脸都浸没在水下，呼吸不上来，最后死了的惨状，呐，你会去告诉那个小贩，放弃这愚蠢的念头吧？我可不想有人因我而死，即使，我常被人当作受到诅咒的瘟神看待，但我依然愿意相信，救人才是我真正的使命，更别说是帮助同类了。”

 

Gin默默地点了点头，脸上虽不动声色，心里却还是泛起了波澜，既然，面前的这个男人没有骗他，那就意味着自己真的有生命之忧了，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，一时静得只有微风拂动树叶沙沙作响，伴随着几声鸟儿的啼鸣，有那么短短一瞬间，他想再次命令那个家伙走开，但对方那双饱含深情凝视的眼眸，终究还是令他渐渐地改变了心意，掏出一支烟点上，在深吸了一大口尼古丁后，问道：“我是怎么死的？”

 

“被人从背后用匕首刺死的，但非常抱歉，我看不见凶手的脸。”

 

男人的话令他忍不住嗤笑出声，他之所以会喜欢坐在这个湖边，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四周没有可供狙击埋伏的高楼，一切都很祥和，被大人带着玩耍的小孩也不会过于吵闹，零星几个散步或下棋的人，更是他有力的棋子，说实话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刀下，而非枪下。

 

“那你打算怎么救我？”Gin挑了挑眉，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讽。

 

“虽然脸被挡住了，但我看见了那人握着匕首的手，其手腕上有刺青，图案非常特殊，让我陪你在这里一起等候，一定能提前发现的。”

 

看着对方用十二万分真挚的表情，说着如同天方夜谭般的话语，他不由咧嘴一笑，故意刁难道：“或者我干脆不再在这里出现如何？”

 

“不，相信我，这样做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，只会换另一种形式发生罢了，与其不断躲避，还不如直接找出源头，彻底改变命运。”

 

他注意到，男人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哀伤，无需多问，他就能猜出大概是怎么回事了，毕竟他们两人有着同样的状况，经历自然也相仿。

 

“你失去了什么人吗？”Gin从嘴里吐出一个烟圈，看着它飘远。

 

“嗯，是我的父亲，我小时候总是哀求着叫他别去这儿或那儿的，但结果，他还是早早地离开了我们，所以，甚至连我家人都迁怒于我，就像是由于我做出了那些可怕的预言，最终才把父亲给害死了似的。”

 

只见对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苦涩的弧度，虽然没有主动询问他，但那深邃又灼热的目光里却早已包含了那句不必说出口的“你呢？”

 

“哼，你的家人至少还没死光，”Gin耸了耸肩，笑得一脸邪魅，“我可是真的杀死了自己的父母，他们俩大概是受不了常被我指挥得团团转，而我也年纪尚小，并不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，总之，当他们教训我今后不准再强迫他们做这做那时，我也发脾气吼了回去，我说，难道我叫你们现在马上从阳台跳下去，你们也会跳吗？然后，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出声制止前，我父母就坠楼身亡了，于是，我就成了孤儿。”

 

他观察着男人脸上神情的变化，从极度震惊到逐渐凝固的同情。

 

“呐，现在，你还确定要救我吗？你真的觉得我还值得拯救？”

 

“是的，请别怀疑我的决心，在这世上，恐怕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你了，即使出了什么岔子，我也相信如今的你一定会阻止我干傻事的，想象一下，同时运用我们俩的特殊能力，能让生活变得多有意思呐。”

 

Gin望着对方一脸憧憬的模样，内心深处不禁也有那么一点向往，他用脚踩灭了烟头，接着示意其坐到自己身旁，就在这短暂的霎那间，很高兴地意识到自己将不再孤独，而且，有了某种意义上真正的同伴。

 

“抱歉，冒昧地聊了那么久，还没请教你的名字是？”

 

“Gin。”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，其真名早就没人称呼了。

男人却对此眉头微蹙，在犹豫了一小会儿后，终究还是选择直接吐露心声，笑得一脸温柔，“听着像个假名？那么，你就叫我Rye吧。”

 

“哦？为什么？”这回轮到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，不明白有什么这么好笑。

 

“嗯，因为都是好听的单音节，听上去就像一对搭档，很相配。”

 

他听了不由嘴角上扬，心想真是个有趣的家伙，自己的第一印象果然没错。

 

“说起来，那天我们分道扬镳之后，你都经历了些什么奇遇呢？”

 

“首先，得要感谢老天爷开眼，没让我出车祸，其次，应该庆幸那条路只走两个小时就到头了，不然，脚底的皮肯定会被磨破流血，最后，也是最让我惊魂动魄的部分，我怎么都想不起来，自己发生了什么事，为何走到那里，直到24小时后，关于你的记忆才开始涌现。”

 

这是Gin第一次那么详细地听人讲述被自己操纵的过程和感觉，对方的语调里没有丝毫畏惧，只有恍然大悟后的淡淡喜悦，虽与他所预想的大相径庭，却反而带给他一种奇妙的慰藉，终于有人不怕他了。

 

从此，他们两人隔三差五地就会来这个公园的湖边长椅上坐坐，像普通人那样，分享生活中的趣事，一人一只耳机欣赏同一首音乐，望着和煦的春风拂过原本镜面般光滑的湖面，荡漾起一层层的涟漪，渐渐的，Gin发现这里已经俨然成为自己最喜欢的地方，独一无二，甚至连他会死在此处的可能性，都变得富有诗意，如同命中注定一般。

 

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，完全找不到有人忽然冒出来行刺的迹象，倒是Rye有一次着急忙慌地跑过来，喊他去救一个小女孩，因为刚才捡起风筝交还给她时，看到了其跌落进湖里而不幸溺毙的凄惨一幕。

 

于是，他被男人拖着手，刻意经过那个此刻还在尽情玩耍奔跑中的小姑娘身边，一脸平静地说出了那句即将救其一命的话语：“听着，你待会儿要从湖里游上岸。”

 

那小家伙顿时安静下来，其身体线条似乎都旋即变得僵硬起来，但他没扭头去细看那张小脸蛋上的表情，反正，绝对不会是感激之情。

 

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的光景，果不其然，传来“扑通”一声落水声，伴随着人们的惊呼，但很快又被掌声与欢呼声所取代，只有他们知道，这其实是两人通力合作下诞生的奇迹。

 

男人举止亲昵地笑着凑到他耳边呢喃，想要怎么庆祝，于是Gin也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回答说，吻我，虽然，他们都知道，这是个会被百分百执行下去的命令，甚至要他主动喊停后才会结束，但俩人依然乐在其中，吻得情真意切，如同一对沉浸在热恋中的情侣，忘乎所以，完全不顾旁人的火热视线，直到后来收到张有他俩热吻侧影的画作，才意识到，原来俩人的约会都被画风景画的老人给悉数看在了眼里。

 

把画交给Rye保管时，Gin语调诙谐地说，正好可以等他死了后，留着当个念想，男人于是脸色阴沉地耷拉下眼角，一字一顿立下誓言，绝不会让任何人从背后接近他，其守护着的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。

 

他不明所以地微微挑了下眉，对方便贴上前来，问他有没有想过，如果把自己的特殊能力用在签署和平协议上，那这个世界就永远无需再受到战争的摧残了，他不禁放声大笑，这种假设实在太过幼稚单纯，过不了几天就会遭到反悔的和平，是难以维系的，只会害他自找麻烦。

 

相较而言，Gin就成熟谨慎得多，甚至每次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你不会伤害我，而Rye微笑着耸耸肩回答当然，这就是他们两人之间默契的打招呼方式，别具一格，并逐渐衍生出了一种内部笑话的味道。

 

直到那天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，就听见一声清脆又响亮的爆裂声，从背后响起，Gin便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查看，原来是一个气球破了，小女孩吓得在哇哇大哭，手里的另一个红色气球也被松开飘到空中，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，他的大脑神经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，可是，身体还未及时作出反应，左侧后颈处就感受到了一阵剧痛袭来，他扭过头，看见男人面无血色，握着血淋淋匕首的左手止不住地颤抖。

 

鲜血从他那使劲压住伤口的右手掌下汩汩流出，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，他就已经无力地躺倒在地，Gin见过许多死亡，但真的轮到自己，才发现是那么新奇，以及，他想珍惜这弥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刻。

 

面前出现了Rye那张放大的脸，男人跪在他身旁，捧着他的脸颊，却又不敢正眼瞧他，只是一味地在他耳边嗫嚅对不起，一声接着一声。

 

“为什么？”Gin努力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听上去就又傻又好笑的问题，他早该预见这样的结局，但他的心不知为何还是想要知道答案。

 

“因为，将来某一天，你执行任务的时候，不知道暗杀对象身上直播的收音麦克风还开着，你所说的话几乎造成了整个城市的死亡。”

 

顿时，有滚烫的液体坠落到他的脸上，是那个男人流下的泪水。

 

“原来如此，”他眨了眨视线越来越模糊的双眼，想要把对方的面容再看清楚一些，深深地刻进自己的灵魂里，“那么，你究竟是谁？”

 

“赤井秀一，FBI，”男人停顿了一秒后补充道，“而你叫黑泽阵，抱歉，我必须今天动手，因为你死亡时的画面里，有红色气球飘过。”

 

Gin有那么片刻想要失声大笑，他的生死竟然只取决于一个气球，然而，他的身体仿佛已经陷入了沉睡里，只有意识还尚处于清醒状态。

 

“看着我。”在他的命令下，男人被迫与他直视，两人四目相接的那一刻，他的内心竟然获得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宁静，他知道自己真的被爱过，这就够了，给对方下达死亡通牒的微小念头消失了。

 

Gin干涩的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音，但很高兴那个叫赤井秀一的家伙，低下头来俯身亲吻了他那满是鲜血的嘴角，他想自己是幸运的，终于找到了那个爱自己的人，但他又觉得有一点不幸，因为他的生命在下一秒就将被画上休止符。

 

但这回Gin不再孤独，赤井秀一那颗紧贴着他跳动的心，会陪着他一同踏进死亡的坟墓，从今往后都不会再爱了，他们俩只属于彼此。

 

 

 

FIN.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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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.S. 标题里的LUCK算是GOOD LUCK & BAD LUCK的双关语啦～

以及，留下了个超能力系列的可能？（还是先把长篇的坑给填了吧